怀抱着浪漫,拨动着算盘。 瞄准两极之中,一枪毙命。
羁押室的时钟无声地跳跃着,时间流逝得悄无声息,淡淡的火药味提醒着里面仍穿着警服的人,这里不久前的爆炸,是她与高手过招的痕迹。
吉凶未卜时的时间流逝最使人发狂,多少嫌疑人都是在这样的心理折磨中卸下防具,可陈仪不慌,回想起那天深夜,那个女人抚过她颈口伤痕的冰凉指尖,竟产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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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仪不禁伸手,感受那凹凸不平的触感,很久以来,不曾有人提起也不会有人触碰她满身的伤痕了,她说得没错,伤痕是盔甲而不是弱点,总有人想以此为筹码刺激她,都是屡屡碰壁,然而若是被同样一身伤痕的人碰触呢?
抚摸自己的伤痕,似乎也像抚摸到林小美身上的伤痕,那更规整更像刻意刺出来的倒十字纹路,这事涉案情的关键证据,在陈仪尚来不及想到自己的破案职责之前,已先心颤不已。
真是危险又令人上瘾的对手……
好像这一场较量,除了职责所在之外,也被赋上了别样的乐趣。
——天才与天才交手的乐趣。
盘算着差不多到时间了,羁押室的门果然打开,门口站着一脸抱歉的关耀宇。
“Madam,上头复审说高sir的案子疑点很多,不应当轻易就拘捕专案组长,临阵换将是大忌,请您出来继续完成任务。”关耀宇还是一如既往的拘束,生怕陈仪怪他似的,又好像抱着当时情急之下还是叫了“陈督察”的侥幸,纠结地一直拧自己的衣服。
陈仪起身,早已有人卸了她手上的铐子,走到门口便看见跟着关耀宇过来的宋安妍,他人还未开口,陈仪已是料定般的对宋安妍点点头,礼貌笑道:“多谢。”
“Madam怎么知道……”关耀宇又一次被女神探折服了,她坐在羁押室里,却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她似乎知道自己不会被处理,更知道会是宋安妍去做这个关键证人。
宋安妍怔怔地望着陈仪,在得知陈仪被捕后,确实是她亲自去警署质证,把陈仪如何设局如何保护她的事情和盘托出,再找了杨竞风托关系多方解救,总算打消掉上头的顾虑,愿意再给陈仪一次机会。
或许是从第一次见陈仪时,她便能戳穿“宋安妍”这个名字,又或许是躲在衣柜里亲眼看到陈仪与林小美交手,宋安妍觉得自己已经全然信任这个料事如神的总督察,在陈仪的身上,有此前所有人都没有给过她的安心感。
于是也不必过多解释了,宋安妍笑了笑,道:“不必客气,若不是madam此前一直保护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呢。”
“该死的人始终都会死,而不该死的人总是吉人天相。”陈仪若有所指地说着,只顾盯着宋安妍看,好像要从她脸上看出真相来,“林小美……似乎没有想要对你下手的意思。”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有收到伊娃的人都会死,只有我没有死。”宋安妍低下头,因为紧张抠起手指,“但她似乎又恨极了我,故意做这些事来刺激我,我实在想不起来和她到底有什么私人恩怨。”
陈仪瞥到她局促的手,试探着问:“你说她不止一次问过你,到底认不认得她,她在暗示什么?”
“Madam!请您在推理的时候多少也讲一些证据,不要听信一面之词!”宋安妍急了,抬头望着陈仪,眼里满是难以置信,“Madam不会想说,我才是和林小美有勾结吧?”
见她急了,陈仪忙摆摆手,用笑声掩盖过去:“你刚帮我洗脱冤屈,我又怎么能把你拉进去?只是有这样的线索,不能不问罢了。”
宋安妍勉强信了,浅叹一口气,拿起一个透明的标本袋,说着:“真正的新线索,在这里啊。”
羁押室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陈仪看了看四围,关耀宇心领神会地带着人把守住几个出口,陈仪接过宋安妍手里的标本袋,一面看一面听她汇报。
“你不在外面的时候,又有两个人死于非命,据查,一个是卖糖果的小丑,一个是糖果制造商。”宋安妍详详细细地说着,好像只要把案情全都说出来,陈仪就一定有应对的法子,“总之确实都与我小时候被抓的事情有关,小丑的洗鼻液里发现一种寄生虫,我们取水化验后沿着水源找去,找到了林小美曾叫魏子凌时,她的养父欧阳浩的住处。”
陈仪沉吟许久,望着手里那管含着寄生虫的液体问:“她对欧阳浩下手了?”
“我们赶去得及时,抓了个现行,可是没抓住她。”
“什么时候的事?”陈仪警觉起来。
“我刚从那边过来。”
“不好!”放下手里的东西,陈仪抽身便往电梯去,一边疾步走着一边接通电话,“关sir,给我安排一个小队还有一台警车,立刻去欧阳浩的住处!”
欧阳浩也会死。
这是陈仪的判断。据宋安妍所说,伊娃连环杀人案中,第一宗梁慧冰的死法就与她的母亲翁瑞玲相似,高永泰又是当年侦察翁瑞玲案的警官,而自己扣留宋安妍便引来林小美慌忙反扑的试探,又确信了林小美制造杀人案件,目的确实是杀人给宋安妍看。但梁慧冰与欧阳浩,是目前查知的林小美的另一个身份——魏子凌的养父养母,那么这就构成了一桩奇诡的仇杀——杀自己的仇人,给宋安妍看?
伊娃一个个出现在现场,相关人员一个个被杀掉,林小美绕过了陈仪,继续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陈仪加力轰着油门,脑子里只有“阻止她”三个字,不仅阻止这个神秘的对手欠下更多的血债,也要阻止欧阳浩这种关键证人被杀害。
防弹越野飞奔起来比其他的警车快,陈仪很满意关耀宇安排这台宝贝给她,她冒险又自信地冲在前面,在开上山路瞥见路边正在对着手机咆哮的中年男人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个急刹,顶住极大的后坐力,陈仪反手开门,用命令式的口吻点名:“欧阳浩,上车。”
“你……你是?”
欧阳浩还没有问利索,就被陈仪拽上了车,车门“砰”的一关,防弹玻璃也“砰”的一声,吃住了冷枪一击。
险些丧命的欧阳浩惊魂未定,也来不及去捡上车时被拽落在地的手机,陈仪一脚油门又冲了出去,
“我是西九龙警署总督察陈仪,上头派来查倒十字案的专案组长,你是此案的关键证人,我奉命来保护你的生命安全。”陈仪一面开车一面说着,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警官证给欧阳浩看。
“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要杀我!”无需多言也知道这位madam刚刚救了他一命了,欧阳浩急着要说什么,又一颗流弹飞来,正卡在防弹越野正面的挡风玻璃上。
陈仪丢下警官证就是一个飞速转盘,前方山路突然出现的路障让人猝不及防,陈仪沉着地开着车,这点障碍还考验不到她的车技,越野车几乎是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欧阳浩被甩得一头撞在车架上。
“坐稳了。”陈仪好心提醒,脚上的力度却没一点没有减少,车轮扬起阵阵尘埃,她却始终紧盯任何可疑的方向,在这杀机四伏的小山坡上横冲直撞。
杂草丛生的山路上,只有陈仪一辆车在飞驰,事发紧急,她挑了最好的一辆防弹越野,关耀宇的警队被她远远甩在了后面。每每出警都是像群狼猎羊一般围上去,唯独这一次四处都隐匿着不肯现身的敌人,倒像是被群狼围住了一般,陈仪紧张却不胆怯,她可不是什么容易拿捏的小绵羊,若是群狼围住的是一只虎,就算是以一当十,也多少可以较量一番。
“砰砰”又是几声枪响,剧烈的爆炸在不远的前方突然发生,气浪冲击而来,容不得陈仪多想,一手拽起欧阳浩,一脚踹开车门,循着方才枪响的方位抬手就是两枪,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趁对方火力被压制,陈仪拽着欧阳浩就从飞奔的车上跳了下来,来不及回头看,不受控制冲入爆炸火场的越野车引发了第二轮爆炸,陈仪带着欧阳浩便跑,大步跑出冲击范围,听着树林被火烧起来的沙沙声,抬手又是对空一枪,解决掉正在瞄准的黑衣人。
除了女神探的名号,陈仪也是警队里著名的神枪手,听音辨位的技术少能实现,如今在这树林里全数发挥,如同顶级的猎手猎狼一般,一枪一个,给足子弹至上的荣耀。
拉枪栓,听响动,陈仪快要把欧阳浩按进土里了,一棵树的掩体实在不是很保险,之前听到的六个火力点,如今只解决掉三个,还有两个蠢蠢欲动。那边冲入火场的越野车在剧烈地爆炸,油箱被烧爆,燃起新一轮更大的火海,正是噼里啪啦各种声音纠缠不清的时候,一发冷枪被陈仪闪身躲过,朝着开枪的地方果断反击,听到有人中弹倒地的声音。
还有两个。
陈仪果决回身,从火海的那边冲出来一个满身火焰的人,抬手两枪将他击倒,满是火焰和冷枪的环境突然安静了。
还有一个。
太安静了,不同寻常的安静,却似乎能闻到硝烟背后浓烈的杀气,很难不怀疑对方是一样顶级的猎手。
是林小美吧?
陈仪恍然直觉,似乎在她的认知里,只有林小美有这样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场。持枪战斗的警察灵魂如火海一般燃烧,陈仪闭了闭眼,努力叫自己冷静克制下来,闭上眼也听不到对方行动的声音,睁开眼却能模糊感知到有可怖的怪物在掩体背后汇聚,那种她在方礼信身上看到过的,狰狞的怪物。
陈仪已经许久不曾看到怪物,也不再害怕了,她已经亲手解决过一次,如今再次遇见,只能使她果决地出枪,迅速起身对准,在枪口对上来人的额头时,有冰凉的东西也同样抵在了她的额头。
“林小美。”果然是她,能赶上陈仪出枪的速度,在看到林小美美艳又冷静的一张脸时,陈仪竟觉出些许惊喜。
“Madam,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林小美好像并不意外,但脸色里多少带着不甘,陈仪会重新出现不是她计划外的事,只是陈仪会出现在这里大概确实是她计划外的事。
林小美不是第一次被枪口抵头了,她记得上一次是被洪嘉维——那个一心找宋立宏报仇的傻小子——这一次不一样了,陈仪可不是洪嘉维,她刚刚解决掉埋伏于此的CCS五名精英杀手,抵在额头的枪口还有余热,那种微微的温度,比防弹越野爆炸产生的高温还摄人心魄。
“怎么,你不想见我?还是厌倦了我,想换对手了?”明明各自的命都在对方手上,却都冷静得要命,陈仪挑了挑眉,这样的对手让她兴奋。
“怎么会,正是其乐无穷呢。毕竟跟刘志明那蠢小子斗,会折寿。”林小美冷冷一笑,“可是Madam,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您是二十年前倒十字案的专案组长,一直盯着我做什么?难道二十年前的凶手会是我?”
陈仪抿了抿唇,盯紧林小美细微的一举一动,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盯出真相来:“二十年前的人命不可挽回,我不想再因查案出新的人命。”
“高永泰你都放心借我的手杀他,欧阳浩比起高永泰,更是个混蛋!如果你知道他的过去,你不会想要救他的。”林小美余光瞥向躲在树后的身影,欧阳浩还在那里不敢动弹。
陈仪微微一笑,不失体面地说:“我正要把他带回去好好审一审,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混蛋。”
“我看就不用劳烦madam了!”林小美原是个冷静犯罪的人,却总是在陈仪不温不火的态度下被准确激怒,左手扣住陈仪举枪的手腕,右手对着树的那边抬手便要开枪,早已盯紧她行动的陈仪反应比林小美想象中的要快,一脚踢在林小美膝盖上,造成她持枪不稳,被陈仪拉着冲着天空放了一枪。
“想不想知道是谁救我出来的?”趁着拉住她的工夫,陈仪故意靠近问。
林小美试着抽回手,却被陈仪牢牢握住挣扎不得:“Madam是西九龙女神探,手眼通天,你们警队内部的事情,干嘛说给我听?”
“是宋安妍救我出来的。”陈仪说话的声音轻,听在林小美耳朵里,却好似惊雷霹雳。
“宋安妍救不救你,关我什么事!”至少在陈仪看来,林小美是真的怒了,嘴上这么说着,却气急败坏地咬着牙,用力把陈仪拽倒。
争执中,两把枪掉落在地,林小美想去摸枪,陈仪一个翻身把她扣住,一摸腰间才发现坏了事,被羁押时下了武器,自己走得急,匕首和手铐一个都没带,那把手枪还是关耀宇给她备的防弹越野上配的。一愣神的工夫,林小美已经翻身起来,陈仪没带匕首,林小美却是带了,寒刃出鞘时,陈仪暗叫不好,翻身滚过,不忘一脚把地上的枪踢开。对方手里有了武器,陈仪从势均力敌逐渐落了下风,心里已经不知暗骂了多少次警署一群饭桶这么久了还找不过来,又要顾欧阳浩,又要顾自己,一地的沙砾磨在背上,远处防弹越野爆炸的地方还在噼噼啪啪的响,林小美不像那天在办公室里试探了,招招是杀招,好像真不怕折寿地想要换个对手似的。
“我警告过你了陈仪!我原以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明明杀了五个人的是陈仪,杀红了眼的却是林小美,“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以为你可以阻止我?”
“我们有同样的耻辱印记,这还不足以使你信任我吗?我不是那些尸位素餐的警察,倒十字案的真相拼图里,你背上的印记,也是不可含糊的一块!”高度紧张地战斗了这么久,陈仪的体力已有些跟不上了,再次躲过林小美攥着匕首的一击,不远处轰然一响,爆炸的滚石四散飞来,陈仪来不及想太多,救人的本能已经刻在警察的骨子里,在石头飞过来的一瞬间,用力抱住了对她起了杀心的林小美,用力一跃,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紧紧贴着两个人埋在地上的脑袋飞过。
林小美怔住了,陈仪扑过来的一瞬间根本没有考虑她手里还有刀,收刀迅速却仍不够及时,刀尖划过她满是尘垢的白色衬衣,带起黏腻的一丝猩红,汗水浸湿的衬衣一划就破,破碎的衣服下,又露出陈仪不轻易示人的满身伤疤——这回多了一道,林小美的杰作。
爆炸之后,警笛声大作,闪烁的警灯围过来了。陈仪闷哼一声捂住胸前的伤口,盯着林小美的眼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林小美还在被这位总督察救一命的震撼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四周警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消失在火海之中。
“Madam!”关耀宇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看陈仪捂着胸口,指缝渗出血来,不禁大惊,“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陈仪推拒了警员的搀扶,抬头示意树后面还有个人,关耀宇忙带着人过去,拉出来吓得腿软站不稳的欧阳浩。
陈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冲动地要去救林小美。
警察的本能么?陈仪扪心自问,自己可不是什么正义得不得了的警察,借刀杀人的把戏才玩过,她可没打算要把高永泰交给法律处置。
爆炸是突然发生的,她把林小美拉过来的时候,只瞥见了被炸飞过来的大石头,丝毫没有在意林小美手里的刀,可林小美似乎又不打算杀她了,不然不会收刀收得那么快,只在她的胸口划上一道浅浅的印记。林小美要是存心杀她,她这条命就交代在那里了,想想倒是有些后怕。
或许是林小美身上还有太多未解的谜团,又或许是瞥见她激动情绪下的一点脆弱,陈仪直觉她不能死,一闭眼又看见林小美背上的伤痕,那些下手没有丝毫留情的疤痕,吸引着她要去把真相一个个解开。
就好像那时,她也是亲自解决掉自己的心魔。
“伤才好了些,不要去碰它!”
拎着药箱的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陈仪不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宋安妍去解开她的领口时,尽管已经见了几回,还是被那些错综复杂的旧伤蛰了眼,见惯了许多伤口的小法医尽量迫使自己不去看那些碍着她做事的东西,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正在见好的新伤,微微抬头,满眼的担忧撞进一汪清泉里。
“你每次都很好奇,但每次都不问。”陈仪认真地说她。
宋安妍忙别开眼,拿棉签蘸了药膏,轻轻地涂在伤口上:“人总是有些秘密的,别人不提,我不想问。”
“那你呢?”陈仪歪着头看她,小法医假装忙碌,颤抖的手却暴露了藏不住的小心思,“你的秘密,几时才记得起?”
“我的秘密已经全都告诉给你了。”宋安妍盖上药膏,也懒得给陈仪扣好衣服,兀自到一边整理起自己的药箱来,“Madam,欧阳浩不是已经抓回来了么?审问过他应该能有一些别的什么线索,为什么总是来问我呢?”
她每次都是这样,兔子似的生气,赌气连衣服也不给她扣好,搽药时却比谁都更温柔。陈仪也不跟她计较,毕竟是自己不愿意耽误事去医院的,能有一个小法医愿意照顾她,该是谢天谢地的好事。
陈仪掩过衣领,思忖着林小美在自己说被宋安妍救了时突然被激怒的神情:“宋法医……以前有没有救过什么人,或者是……被什么人救过?”
宋安妍放在医药箱上的手一顿,微小的动作被陈仪看在眼里,她知道有些事自己多半是猜对了。
“魏子凌其实不叫魏子凌,她姓苗,是舞狮人苗康正的女儿,二十年前被卖到CCS。她太聪明了,几次三番想要逃脱,还躲进福利院里,老板让我和梁慧冰假扮夫妻,伪造了领养证明,每次都能把她揪出来。”平静下来的欧阳浩直到陈仪到来,才肯一五一十地供认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Madam,要不是你舍命救我,这些话我死也不会说的。可梁慧冰死了,苗子凌杀的,她是个魔鬼,我虽然也怕警察,但我觉得信得过你。”
一个在CCS从事犯罪活动长达几十年的人,竟然有脸说别人是魔鬼,陈仪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冷漠地敲着笔录,继续讯问:“宋立宏的女儿宋安妍失踪的事情,你清楚么?”
“是,是组织安排梁慧冰抓走她的,具体为什么我不清楚,当时是用了一个伊娃把她吸引过来。”
“是这次重现的那种伊娃么?”
“是的。”
“她被抓去CCS几天?”
“大概是七天。”
“怎么逃走的?”
“不知道。”欧阳浩仔细回忆着,“那天逃走的不止宋安妍一个人,还有苗子凌,我们发现有人跑了之后就去追,没有追上宋安妍,把苗子凌带了回来。”
陈仪打着字的手停了,脑子里飞速回忆着每次见林小美时那张冷脸上阴鸷的神情,以及提到宋安妍时不自然的激怒,好像一切都可以顺利解释了。
“抓到苗子凌后,你们是怎么对她的?”陈仪发现自己抗拒去问这些过往的细节,她本是最注重细节的神探,却在心理上不愿去听林小美满背伤痕的由来。
“还能怎么做……组织一向对敢于逃跑的人很严格,我们抓她回来,自然是毒打一顿,那个倒十字是CCS的标志,我们会在她的背上重新刻下来。”
陈仪皱着眉问:“每一次?”
“是,每一次。”欧阳浩面无表情地说着,好像说的不是什么血腥的往事,“她总是跑,我们就总是费力去抓她,每一次都会加深印记,提醒她是CCS的人,也提醒所有妄想帮她的人。因为老板说,只有把人彻底变得不像人了,才能完整地控制人……Madam?您在听吗?”
陈仪不觉听得出了神,被欧阳浩一喊才又回过神来,欧阳浩看她不再敲键盘做笔录了,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说下去。
脑海里不断闪过林小美背上错综复杂的伤痕,陈仪觉得有些头晕,抬头看了看审讯已经超过一小时,疲惫的不是嫌疑人倒是自己,陈仪也懒得再打最后一行文字,就地把电脑扣上,起身要走:“我都听到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Madam!”欧阳浩忙在后面叫住她,急切地表示,“我所知道的……都已经说出来了。”
陈仪上下打量着他,曾经再穷凶极恶的人,时过境迁后也不过是一个惜命的糟老头子,她本没有立场去嫌恶一个愿意竭力配合的人犯,可欧阳浩对于苗子凌背后伤痕的描述着实让她恶寒了,陈仪压制着翻腾的个人情绪,尽量平稳地说着:“你的犯罪和立功行为,我都会原原本本地上报,你知道的,我是一个照规章办事的警察,我所能为的,仅限于此。”
说罢,也不再管欧阳浩怎么想了,陈仪带着装满证词的笔记本,大步离开了这让她开始感到压抑的审讯室。
苗子凌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从陈仪开始接手这件案子开始,她做什么事都变得艰难,但还好,她还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地潜入警署里,借陈仪上司的手把陈仪关押起来。
然而,从陈仪不顾性命地往她的刀刃上扑,却是为了救她命的时候起,苗子凌觉得连心也变得动摇了。这不是一个单凭正直的警察做得出来的事,正直的警察巴不得她死!
水晶棋盘上一半是黑一半是白,侍立周围的黑衣人没有资格与她对坐,苗子凌习惯了一手拿黑一手拿白,手里的红酒晃晃荡荡,只啜饮了两口就好像有些晕了,这绝不是她的酒量,苗子凌觉得自己心乱如麻,哪怕这种最能静心的游戏也没法使她冷静思考了。鲜红的酒液中,倒映着的似乎是陈仪身上的伤痕,她能看见的那些,和由她造成的那一道。
那天苗子凌下的杀招是真的,换个人早被她手刃了,轮不到与她交手这么多个回合。可陈仪救她造成的震撼也是真的,她第一次没有去擦匕首上的血,陈仪的血已经干涸了,收在刀鞘里散着一丝又一丝的腥味。
二十年前,宋安妍没有救她。
二十年后,陈仪救了她。
“小姐,苗康正的住处已经进不去了,周围莫名多了许多警察24小时把守。”
“知道了。”
苗子凌把人都赶出去,棋盘上黑白两方还在争执,她握着红酒杯的手一抖,倾放出去时,薄薄的酒杯就碎在水晶棋盘上,管他黑与白,全都染成骇人的鲜红。
她不该分心的。
苗康正被保护起来了,看样子是欧阳浩说了什么,行动这么快,看起来陈仪的伤一点也不碍事,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找到这里来。她提宋安妍救她出来是算计,她扑身救人又何尝不是算计?陈仪什么都知道,自然也知道苗子凌的弱点,她的算盘都要敲得震动天庭了,自己何故还在这里替她解释,这是两个同样遍体鳞伤的人之间的浪漫?
情绪一旦波动,再想要冷静思考就不可能了。
陈仪倚在落地窗边,看脚下华灯初上的城市,搅动着杯中的咖啡,还是咖啡因的味道令她安心,持续搅动的动作使她冷静,咖啡的香味让她清醒。
苗子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陈仪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刚来的时候,苗子凌总是喜欢给她一些“惊喜”,突然出现在她的办公室,乃至于好整以暇地坐在她的办公椅上,用她的杯子,喝她冷掉的半杯咖啡。可当她知道得越多,天平就越是倾斜了,无法势均力敌,便也无法从容优雅,各自的狼狈都被对方看在眼里,却又强装着毫不在意。
天才也不是全无弱点的。
手机响起得恰如其时,陈仪端着咖啡,潇洒地滑动手机,噙上会心的笑意:“李sir,终于有空给我来电话了?”
手机那边响起李俊中气十足的声音:“黄欣不放心你,催了我几次要给你打电话,我怕给你添什么麻烦。”
李俊变得这么客气,陈仪一听就笑了:“神探给我打电话,那是给我支招来了,还说什么添麻烦?”
“我之前就听说了,你一去就被他们乱猜靠我的名声躺出功劳,后来又被诬陷与歹人私通,受委屈了。”李俊不查案的时候活像公园里的大爷,说话也是长辈式的关怀,教陈仪心里听得暖暖的。
“比起李sir当年的委屈,这点不算什么。”陈仪笑着,用轻松的语气揭开李俊公园大爷的伪装,“李sir打电话过来,不只是为了关心我吧?”
“当年没少骂你,真是功夫见长。”李俊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也就不再绕弯子了,直说出来,“你借刀杀高永泰,不是明智的做法。”
陈仪有些不高兴,她借苗子凌的手杀高永泰,果然只能瞒得过这边警署不成熟的警员们,李俊远在千里之外,竟然一眼就把她看穿了。
“我不用高永泰,也能搞清楚案情。”陈仪嘀咕着,泄愤似的把杯中咖啡喝了,把杯子搁在桌上,“欧阳浩供认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加上我从各条线查来的线索,基本已经条理清晰了。”
她说得骄傲得很,却被李俊一句话戳穿:“那么现在呢?你是不是还想杀欧阳浩呢?”
陈仪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抖,李俊准确说中她的心事了。越是深挖案情,她越是发现自己共情的竟然是对手苗子凌,面对一个跟她一样满身伤痕的女人,在涉及那些伤痕诞生的往事时,就仿佛在她自己身上又刻了一回,她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种痛不欲生,也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绝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对手,却好像我们做的是同一件事。”陈仪不觉抚上胸口已经结痂的刀伤,想起那天真的伤到她后苗子凌惊慌的样子,失神地说,“她想杀高永泰,我也想,她想杀欧阳浩,我也想。她好像故意要把线索喂给我,有时候我都在怀疑,我们难道有同样的目的,只是为什么恰好是我执了白子呢?”
“你是一个警察,不要背负太多东西。”李俊在电话里劝她,“世上罪恶如怪物,你看到有形的,还可以举枪消灭它,无形的怪物缠绕灵魂,你背负不起。”
陈仪轻声应着“嗯”,心情却沉重得很,警察的直觉告诉她,对于倒十字这一案而言,查到这一步是该收网的时候了,可动摇的心思不断阻止着她,其实她不得不救的那些人她一点也不想救,反而是她不得不对付的那个人,她越发的下不去手。
在做大量而细致的摸排工作时都没有如此疲惫过,陈仪把自己丢回办公椅,胃里的一点咖啡因好像已经发挥不动作用了。脑子里还是乱成一片,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还是想再跟苗子凌见一面。
西九龙女神探浑身是胆,敢于独闯CCS巢穴。陈仪不知道明天的媒体头条会如何渲染,大张旗鼓的警力全列在外面,陈仪力排众议,一个人进了CCS的山洞。
这地方是查水查到的,是宋安妍记起来的,也是欧阳浩供认出来的,神探从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也从不只靠虚妄的运气,她的天罗地网织得精细,一个环节漏洞,还有另一个环节密织过去。
穿过幽深的山洞,只有涉水时浪花沙沙的声音,空寂得不像一个犯罪巢穴,陈仪本能地摸上腰间的手枪,又觉得似乎多此一举,都到这时候了还没有动静,正好说明苗子凌故意放她进来。
关耀宇劝了她很久,宋安妍默不作声,但都不同意她一个人来,只有陈仪始终坚持,苗子凌的身上还有谜团,不是被抓住就能交代,她如果不只身前来,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诚意。
阴森森的水声一直绵延到山洞里面,陈仪忽然想起了这种熟悉感,那个时候,她也是拖着残缺不堪的身体,拼了命地从方礼信这个屠夫手里逃出来。这水声实在给人不好的感觉,陈仪快步走着,走到两边都是房间的廊上,不需要她费心要进哪间房,开着的那道门里,苗子凌正坐在红绒椅子上等她。
“欢迎你啊,madam。”苗子凌没有回头,陈仪走过去,看她正在拨弄黑白交替的围棋子,棋盘上已下成僵持的死局,红酒杯在她手里摇晃,“每次都是我来找你,你也终于来找我了,这回我要尽什么地主之谊好呢?Madam喜欢喝咖啡,可惜了,我喜欢喝红酒,这里没有咖啡,红酒可以吗?”
“谢谢,我还是更喜欢咖啡,它让我更清醒地面对一切。”陈仪接过苗子凌递过来的红酒,想也不想地喝了一口,又放回到棋盘边。
苗子凌冷眼看着她,陈仪旁若无人地在对面坐下来,盯着一盘死局,伸手下了一颗黑子。
“Madam,做人太清醒,有时不是好事。”苗子凌喝掉剩下的红酒,红唇若隐若现地印在玻璃杯上,“咖啡总是使你清醒地算计别人,但有些事情是算计不了的,比如一颗永远沉醉的酒红色的心。”
“苗子凌。”陈仪叫着她的名字抬头,二十年来再一次听到有人叫这名字,尽管早有预判,但苗子凌还是浑身僵住了,陈仪沾了红酒的嘴里,这个名字叫得缱绻,好像还氤氲着红酒的微醺气味,“陷在过去二十年是怎样的感觉?”
苗子凌冷冷笑着,陈仪坚定的目光让她失望,查清一切后依然选择来质问,这让苗子凌觉得自己看错了人:“我也不想陷在过去二十年的,谁叫我遇上的都是混蛋。”
“你不该怪宋安妍。”陈仪叹了口气,道,“她那时还小,受了刺激忘记了很多事,还患上HSP,这不是她所情愿的。”
“她记起来了?”苗子凌只关心这一件事。
陈仪盯着她良久,最后淡淡地说:“我替她记起来了。”
苗子凌急切的目光黯淡下去,一瞬间的希望就好像一瞬间的流星,闪烁又熄灭。
“很重要吗?”陈仪摩挲着手中黑色的棋子,光滑的棋子在她的手中亮晶晶的,“为什么总要为别人而活呢?”
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苗子凌手中白子落得迅猛,一开口都是怨念:“你是有人救的,自然不明白叫天地不应的感觉!”
“有人救?你是说方礼信么?”陈仪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提起方礼信了,她执黑的时候有一种跟平常做警察不一样的邪气,好像合该稳稳地拿定黑色,“当你自以为得救,实际上早就被算计得清清楚楚,救你的人正是害你的人,他不仅要折磨你的身体,还要培塑你的灵魂!”
培塑,是培塑,好像园丁一样,用粗糙的手去抔土,一点一点地培在种苗上,择去所有乱长的部分,让充满生机的种苗长得精致而死气,全然看园丁的意愿。
苗子凌一怔,她第一次听陈仪这样激动地说过去的事情,一向冷静的女神探此刻眼里正燃着仇恨的火焰,就好像每一次她要下手杀人时一样。
或许是觉得自己激动失态了,陈仪眼里的怒火慢慢地熄灭了,她总是能极快地调和自己的情绪,沉着声音说给苗子凌听,也说给自己听:“不要相信谁会救你,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那么你呢?”苗子凌丢下手中白子,棋盘上已经没有可以落子的地方,她抬头,盯着陈仪的目光近乎虔诚,“你救我……是因为我还有用,还是因为我不一样?”
她这是在试探信任了吗?陈仪拧着眉,这道题她没得选,她要是说“不一样”,苗子凌会以为她在说谎。
陈仪只能说:“如果我不是诚心要救你,我不会一个人来。”
“像救欧阳浩那样救我吗?”苗子凌却是嗤笑,幽幽地摇头,“来不及了……”
“你所遭受的一切苦难来自CCS,要救你出二十年的旋涡,只有将CCS连根拔起,你也正在做这样的事,不是吗?”陈仪急切地戳穿苗子凌的计划,“为什么不和我们一道呢?我们明明在做同样的事情,却一定要以对手的身份相见,这世间的罪恶,不是一个人就能背负的!”
“哐当——”压满棋子的水晶棋盘突然被掀翻在地,打断了陈仪喋喋不休的劝说,苗子凌怒目瞪着她,眼里虽有杀气,却悲愤得几乎要滚下泪来。陈仪知道她的心理防线正在慢慢崩塌,索性再添上一把火,上前只是一步,已迎面碰上苗子凌出鞘的刀。
那把刀上,还残存着干涸的血迹。
“没有意义了,你救不了我。”苗子凌威胁着她,可陈仪对闪着寒光的利刃视若无睹,她靠近时,苗子凌还是只有逼得自己后退。
“身体和灵魂,如果只能救一样,我不想有谁是不明不白的死。”直到把人逼到墙边,陈仪在苗子凌面前站定,微高一些的身高使得她可以占据优势,“我也常常在想,二十年前警察没有能救你,又怎该你一个人背负这二十年的罪恶呢?”
她在攻心。
苗子凌原以为钢铁般坚硬的一颗心已经足够抵御所有入侵了,可面对陈仪准确而温柔的话语,她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陈仪一尘不染的白色制服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苗子凌看她一起一伏的胸膛,或许是离得太近,仿佛能看见衣服下自己失手造成的刀疤,她不知道那道疤痕消失了没有,但似乎同样刻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无时无刻没有在影响着自己。
“苗子凌,我们都是有一身伤痕的人,这些往事说给别人不会懂,但你和我懂。”陈仪的眼里似乎还有心疼的情绪,这是苗子凌好久不曾见过的人类情感了,“你不过是想要人救你,又何必一定要是宋安妍呢?”
苗子凌认命地闭上眼,一地的黑白棋子中,红酒的热度渐渐从胸膛升腾起来,她承认自己输了,心理防线和信仰是同时崩塌的,她曾计划好逼得宋安妍记起来就去死,用一颗子弹在宋安妍的心里挖一个大洞,让该死的她再也走不出来,可她万万没想到,如今杀进她心里来的人竟是陈仪,在谈起她的心事时,陈仪没有身为警察的高高在上和鄙夷,而是满眼蓄着心疼,做不得假的心疼。
这混蛋的世道上,竟然有人是真的在心疼她啊!
苗子凌会突然吻上来是陈仪没想到的,她手里明明攥着刀,却要这样“反击”,陈仪瞪着眼尝着她口中的红酒味道,可惜这短暂的吻不容她多想便已结束,苗子凌很快便放开陈仪,咬着下唇就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意外。
“要是宋安妍和你一样就好了。”
苗子凌慨叹着,靠墙的手摸到什么东西,“咔”的一声引起陈仪的警觉,忙伸手阻止,却被苗子凌闪身躲开,再想上前时,更是被用了力一推,竟趔趄着被推出了房间。
“苗子凌!”陈仪回身,已被苗子凌迅速关门挡在外面。
门里传来苗子凌的逐客令:“你走吧,你救不了我,既然你的心魔要由你亲手解决,那我的心魔,也让我亲手解决吧!”
“苗子凌!”陈仪还想说什么,反扣上的房门却结结实实。
苗子凌死死地抵着门,在里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陈仪,如果今生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我遇上你,太迟了。”
“苗子凌!”这算什么?临终遗言吗?她究竟搞什么鬼,陈仪狠狠地踹着门,加固的门却怎么也踢不开,更糟糕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走廊里不知从哪里滋出来冒着硝烟味的气体,陈仪一手捂着口鼻,还想继续踹门,走廊的那边却出现了关耀宇的身影。
“Madam!终于找到你了!快撤吧!”关耀宇带着一支小队进来,里面的动静已经闹得外面都发觉了,“苗子凌预先在山洞里埋设了大量炸药,我们在外面监测到了,现在不知道引燃了哪条引线,这里随时都会爆炸!”
大量炸药……爆炸……
陈仪想起苗子凌抵墙时的古怪神情,她自然知道进入CCS是凶多吉少,可她没想到苗子凌竟用如此决绝的办法,苗子凌是想要跟她同归于尽的吧?可到最后为什么还是下不了手呢?
陈仪不再执着于踹门了,关耀宇一挥手,几个警员七手八脚地把有些虚软的陈仪抬出去。关耀宇只当陈仪是与苗子凌搏斗累着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涉水出去时,陈仪好像又回到了逃出来的那个夜晚,她沿着水道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看到光,自以为得救的光,却不知坠入另一个囚笼。
身后爆炸的冲击力将众人冲出了洞口,陈仪伏在地上,甩了甩有些发懵的头,回头看着轰然崩塌的山洞,心墙好像也随着塌陷了一角。
CCS巢穴被炸,倒十字案的凶手们也在其间。
苗子凌死了。
没有警员受重伤。这次收网虽然没有抓到人犯,但该死的人死了,该活的人一个都没少。
上级的旌表雪片般的飞来,还没有回西九龙,就已经在X市警署开了好几场新闻发布会,陈仪又一次成了英雄,可英雄的表现未免过于冷漠,面对记者的提问和同僚的崇敬,她只是淡淡地说,倒十字案只是引线,爆炸的山洞仅仅是CCS的一个分部而已,关于CCS的案件还没有结束,此番归队复命后,还要请缨,彻底解决CCS总部。
这样大张旗鼓地说下一步打算,陈仪好像一点也不怕自己被那庞大的组织列进暗杀名单。
送机的那天,宋安妍也来了,她是特意来感谢陈仪为父亲宋立宏洗刷冤屈的,二十年见不得光的父亲有朝一日终于又能正常生活,宋安妍对陈仪止不住的感激。
但也有对未来的担忧:“Madam还要接着查CCS?”
陈仪点了点头:“一个案件若是查不到头,我会觉得是我无能。”
宋安妍犹豫着开口:“那……我想请madam帮一个忙。”
“宋法医请讲。”
宋安妍便说:“我近来又想起一些事,我之前告知过您,当年我被抓进CCS时,被一个年纪相仿的人救过,这几天竟然常做起这个梦,恍惚中……好像看到是一个一米三的小哥哥。”
“你想我在查案的时候帮你找他?”
“Madam在意每一个细节,如果可以的话……”宋安妍又觉得托事于人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如果madam您都查不到,那也没有人可以查到了。”
陈仪带着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没有点头应允,而是若有所指地说:“宋法医,人生在世,有的人错过就错过了,何必如此执着呢?如果不抬头向前看,只怕还会错过更多风景啊。”
说完便有广播在催登机了,宋安妍听不太懂陈仪的话,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久。
陈仪走时和来时一样的利落潇洒,在飞机上打开笔记本,高速运转的大脑来不及休息,已经在筹备如何向上司汇报拿下CCS的大案子。
“Madam,要咖啡还是红酒?”
陈仪抬头看了一眼美得惊艳的空姐,低下头对着笔记本荧屏挑起唇角。
“红酒,谢谢。”